过寿的遐想

过寿的遐想

       一直多病的母亲终于熬过了八十岁。虽然还是药不离口，但是感觉身体比以前好多了。我忽然有了给从来没有做过寿的母亲过寿的想法。

   我便邀来朋友帮我策划。没想到他听了我的想法却连连摆手，说能不过寿就尽量不要过寿。我诧异地问他原因，他便给我举出好几位老人本来身体还算硬朗，但过寿之后反而很快离世的事例来。并从心理学的角度给我做了分析，说给老人过寿，许多老人表面上看起来高兴，其实内心却是恐惧的。每次过寿好像是在向亲戚朋友宣告自己的生命又少了一年，离死亡又近了一步。因为老人对待过生日的心态跟年轻人和小孩是不一样的，过寿就好像是在郑重地提醒他们，自己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了。所以，往往反而会给老人造成心里上的压力，其实并不见得有利于老人的健康长寿。

    朋友讲得头头是道。我犹豫良久，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给父母做寿材的事来。

      那一年，父母身体都不好。根据农村的传统习惯，我请了方圆有名的棺木匠，给他们每人做了一付加厚的松木寿材。在当时的农村，能给老人生前做寿材被认为是在做孝顺的事情，老人们看起来也是高兴的。

  做寿材最后有一道重要的工序，就是给寿材上材底。按照乡下之前的习惯，上材底是要给亲戚朋友告知的，家里要举行仪式并设宴庆贺。给棺木匠买两条漂亮的被面子，再敬送些烟酒副食之类的东西也是必不可少的。我把这事告诉了他们，母亲说，该给匠人送的东西一样都不要少，但是待客仪式就不要做了，原因是设宴待客是不必要的浪费，再说，那样做也有些张扬。一贯做事低调的父亲也极力赞同母亲的观点。我知道当年家里条件差，父母子女又多，我们都是在贫寒的家境中长大的。我也就理解了父母勤俭持家的习惯，设宴待客的事就此作罢了。

    经过棺木匠十多天的精工细作，两付精致又大气的松木寿材做成了。寿材整齐地摆放在大房的开间里，我特地买了两桶清漆，把两付寿材里里外外油漆了一遍。凡是进来看的乡亲都是赞口不绝，说他老两口有福气，父母脸上便洋溢出不很自然的笑容，我心里也是乐滋滋的。

    忽然有一天，母亲把我叫到她跟前，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她低声说：“娃呀，你能不能把这两付寿材叫人挪到后院的空房子去，我和你爸看到它心里有些不舒服。”听了母亲的话，我心里不禁一震，似乎也明白了母亲此刻的心情，仿佛看到了他们在别人面前的笑容背后所隐藏的那一丝忧伤和恐惧。也明白了他们之所以坚持不让在上材底那天设宴待客，不仅仅是怕铺张浪费和张扬。于是，我赶紧叫了单位的几位同事，把两付寿材挪进后院的空房子里，并用塑料布盖了起来。不久，母亲又恢复到从前的模样了。

     想到这里，我便觉得朋友的话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本来人寿命的长短，是由人的身体素质和平时良好的生活习惯、客观条件及乐观的心态等因素所决定的，当然必要的医疗保健和体育锻炼也必不可少，但与祝福不祝福好像没有关系。古人开口闭口地喊：“吾皇万岁万万岁”，可百岁的皇帝却没有一个。

      我把这件往事说给了朋友听，顺便也表明了我想放弃给母亲做寿的想法。他淡淡一笑，朝我伸出了大拇指：“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省劲！”我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你是开导我的人，说这话等于是在说你是比我高一个档次的人啊！”他便大笑起来：“哈哈哈！其实咱们都明白，给老人过寿，从科学的角度讲，并没有增寿的依据，无非就是让老人高兴一下，心态好一点，然而他们表面高兴的背后所隐藏的忧惧谁又能知道多少啊！”我也笑着接了话：“是啊，让老人高兴一点、心态好一点的方法是多样的。比如：子女们多关心一下他们的生活；有空常陪他们聊聊天，或者陪他们出去转转；在外打工的子女逢年过节的时候常回家看看；客客气气地对待他们，给予他们渴求的色悦，让他们舒心地安度晚年，这样不是比过寿更好吗？”朋友听罢便当胸就给了我一拳：“这么快你就反倒成了我的导师了！”我笑了，朋友却是满脸的严肃。他说我的想法完全是对的，可是现在的许多农村，粮食以及其它农副产品都不值钱，青壮年们都压力山大，他们大都外出打拼去了，家里基本上都是留守老人，能做到如此养老的又能有多少人呀？

    接着，他又给我讲了村里一些老人的晚年困境以及邻村几位老人离世的凄惨。听完朋友的话，我也由衷地发出了感慨，是啊！现实的残酷扭曲了原本善良的人心！

      送走了朋友，天色已经很晚了。我躺在床上，朋友的话仍然在我的耳际萦绕着。想着家里步履蹒跚的父母，想着村里那些老态龙钟的留守老人，想着将要轮回到的自己，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